天涯明月刀原创小说 刀剑江湖录第一章

　　神威门。

　　大殿.

　　杨瑛笑道：“斜阳西落，风送碎波。不知是否打扰了孙兄弟的雅兴?”

　　孙道龄道：“门主客气。不知门主找在下来，有何差遣?”

　　顾柏道：“事情是这样的。孙兄弟也知道，咱们神威门根基虽在洞庭，其实这长江上下，运货摆渡的多是咱们的兄弟。江上这碗饭要是让别人给抢了，这上万弟兄可就只有去喝西北风了。”

　　杨瑛道：“这倒不是咱们霸横，不让别人做这生意。这长江上九江的九头帮，南京的王家堡等三十来个帮派，做的是和咱们一样的生意，这些年大家不是处得很好么?”

　　孙道龄道：“这是门主厚德待人，神威门才这般兴旺通达。”

　　顾柏道：“两年前这南京江面突然出现了个英雄寨，开始和咱们倒还和睦。去年他们竟然一举灭了王家堡，满堡一百八十三条性命竟无一幸存。咱们和王家堡交情不深，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，于此事倒也不便过问。但今年春上咱们南京分堂接的一笔生意，却生生地被这英雄寨给夺了，杀了咱们几个送货的兄弟，连雇主都没能幸免。

　　“这江面上的规矩，孙兄弟想来也知道，咱们吃这碗饭的，生意是雇主给的，因此百年来传下来个规矩，‘伤护不伤雇’。意思是你要抢东西，也成，伤了护东西的，这帐慢慢算，但绝对不能伤了雇主。这长江上下几千里，三十多个帮派，虽说现在世道不太平，即便一些绿林大盗路过想取点盘缠，也一直守着这个规矩不敢破。

　　“咱们南京分堂的成堂主去和他交涉，他们倒也客气，赔偿道歉。这事咱们也就算了，图个大家和气嘛，无非是给雇主的家属多赔些钱。但自那以后，长江下游接连两三个帮派又被这英雄寨给挑了，而且手段卑劣毒辣。上个月他们又打起了钱塘江上钱塘帮的主意，两家大打一架，于是又灭了钱塘帮……哦，杨右使来了。”

　　杨湖道：“顾兄弟，这一段我清楚一些，我来说吧。上个月我和路护法去钱塘江办差，在南京附近遇见十来个人围攻一个中年汉子。这汉子怀里用布带包了个孩子，身手便不灵便，已经轻轻重重地挂了十多处彩，但硬是眉头不皱一下。江湖上动刀子那是平常事，纵是数人围攻一人，旁人若不明情由，自也不好插手。但大人之间的恩怨于孩子何干?

　　“我们担心那孩子，因此手里便扣了几颗石子，准备帮那汉子一帮，也免得伤及那孩子。眼看那汉子处境愈是危险。那汉子忽然道：‘我知道你们英雄寨有什么企图……’我一听这场架和英雄寨有关，因此便着实留心。那汉子接道：‘你们也无非是想趁着咱们大宋势危，妄图把长江上下两岸并作自己的地盘，将来投靠……’我听这句话，好似和咱们神威门乃至我朝有关，不及细想，只听到那汉子‘啊’的一声，左肩上中了一刀。这一刀下手极重，那汉子再也支持不住，摇摇欲倒，我和路护法赶紧出来把那十多人赶走，救了那汉子和孩子。”

　　孙道龄道：“就是昨天早上杨右使和路护法带回来的两人么?”

　　杨湖道：“正是。我们本是去临安办事，路上不好耽搁，便把那汉子和孩子就近交给成堂主照顾，办完事后便借了成堂主的几名属下，一路上护送着他俩赶回岛上。”

　　孙道龄道：“那汉子身上受了那么多伤，出血太多，只怕性命堪忧吧。”

　　杨湖道：“孙兄弟说得一点不差。在南京咱们成堂主给他看过了，他身上一共一十六处伤口。背上伤口最多，九处，包括四枚暗器。双臂上三处刀剑伤，腰间两处拐子流星锤伤，脚底两处铁蒺藜伤。”

　　顾柏道：“这汉子拼死保护幼主，真是忠义之人呀!”

　　孙道龄道：“幼主?”

　　杨湖道：“孙兄弟有所不知，这两日来那汉子虽伤重一直******，那孩子却很清醒，只是他信不过咱们，什么都不说。但早在几日前顾护法的人就回报说，钱塘帮在上月一战中，帮主陈啸天自尽身死，全帮二百四十七人，江湖传言只少主人陈兴天和副帮主丘霸被人救出。因此，咱们便猜这孩子就是钱塘帮的少主人，那汉子就是丘霸。”

　　杨瑛道：“杨右使刚才想必去竹老伯那里了吧，那汉子现在情形如何?”

　　杨湖道：“我刚才去竹老伯那里，丘霸刚醒，口里只是叫着‘少……少……’什么的。我猜他是在叫‘少主人’，就把那孩子抱过去。丘霸见那孩子无恙，精神一泄，就此去了。”

　　几人俱是一黯，大厅一片寂静。

　　杨湖道：“孙兄弟，咱们把你找来，就是为这英雄寨的事。孙兄弟想来不知这英雄寨的寨主是谁，但若提起他的授艺恩师，孙兄弟一定不会忘记的。”

　　孙道龄道：“还请杨右使告知。”

　　杨湖道：“就是临安城外云栖溪畔云栖庵的栖云大师。”

　　孙道龄嘴角一动。

　　杨湖道：“栖云大师未出家时，武功已是一流，出家后虽潜心修佛，但于武学却未搁下。后值钱塘水泛，栖云大师收养了三个在水中失去亲人的孤儿，抚养授艺。首徒性喜独处，安静沉稳，故名归云，也就是今日英雄寨的寨主。二师弟性急如火，曰惊云。最小的一个，便是三师妹梦云。”

　　杨瑛道：“听说这师妹梦云，栖云大师将她带回庵的当晚，梦见片片彩云飘落，便叫梦云。这梦云自小便喜衣白，爱坐着呆呆地看天上的云彩，人们都说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。这倒是个有趣的孩子。”

　　杨湖道：“这梦云人既美丽，智力也是卓绝，九岁时一条妙计化解临安城外风云寨灭寨之灾，因此很得风云寨寨主马成风喜欢，收为义女。十二岁时开始帮马成风料理寨务，十五岁上，就是前年，马成风退出江湖，将寨子交给了梦云。这两年来梦云把风云寨从一个几十人的小山寨，带成帮众数百的大帮派，和钱塘江上几十年来的老大钱塘帮分庭抗礼。

　　“后来栖云大师又收了两个徒弟。四师弟年龄比梦云大一岁，但入师在后，便当了师弟，叫醉云。此人五岁上被父母交给栖云大师教授武艺，始练外功，八岁便修内功，十四岁已窥内功门径，端的是个练武的奇材。听说他六岁时，栖云大师带他下山，过一酒铺，这醉云停足不前，如遇知音。栖云大师由是知其好酒，此后也就随他日日买醉，并名曰醉云。最后拜师的是俗云。这俗云与我年纪相仿，俗名柳随风，弱冠及第，此后便官场青云，直做到现在的参知政事兼枢密副使。后却看淡尘事，拜了栖云大师为师，自称俗云。栖云大师也就随他。

　　“这五徒中，首徒归云后被发现心性不良，逐了出去，又因行奸恶之事，被栖云大师追了六个月，终于在汴京追上。经不住他求情，才没废他武功，只是在他胸口印了一掌，使他每月月圆之夜，全身痛痒不已，以示惩戒。不知怎地，现在竟成了这英雄寨的寨主。惊云和醉云后来就在风云寨帮梦云处理事务，俗云却身在朝堂，心在佛禅。

　　“这五人武功各有所长。归云尽得栖云大师真传，后虽被逐，只怕又得奇遇，武功有强无弱。惊云生性刚烈，因此栖云大师便让他从拳掌上下功夫，后机缘巧合，习得‘火云掌’，已颇有功力。梦云聪明灵慧，含蓄恬静，不喜学剑，栖云大师就授了她一条雪绫丝带。据说此带以天山寒铁锻造成线，杂以冰蚕之丝混制而成，刀剑不入，水火不伤,只是从未有人见她使过，也未有人见过。醉云十八岁得游方高僧指点少林醉棍和醉拳，仨月即成，此后便以之行走长江上下，几年来未曾败过。俗云轻功跻身于江湖三大高手之列，加上一手青扇点穴的功夫，虽身在官场，在江湖上也是笑傲无拘。”

　　顾柏笑道：“杨兄弟还不长话短说?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。”

　　杨湖哈哈笑道：“孙兄弟，实在对不住，兄弟忍不住便想多说几句。说完了这些题前话，咱们这就言入正题。”

　　杨瑛道：“是呀。孙兄弟这些年一直不涉江湖，对这些事想必不怎么清楚。杨右使就对孙兄弟说正事吧。”

　　杨湖道：“是。孙兄弟有所不知，这归云最怕的似乎就是栖云大师。在英雄寨崛起之前，归云曾去云栖庵见过栖云大师一次，之后便有了英雄寨横行无忌。咱们一直奇怪栖云大师为何坐视不管。正巧前几天风云寨的梦云寨主亲笔书信到了，原来归云对栖云大师下***，消去了她内力，所以只有任归云横行，却无法惩治。

　　“信中梦云对咱们门主多有仰慕之辞，颇有结识之意。我神威门抗辽反宋，如今宋辽休兵，朝廷几年积蓄，只怕不久就要兴兵来犯。如此，则我神威门既有宋辽之兵忧，又有英雄寨之隐患，三面受敌，很是不利。因此，咱们便想请孙兄弟到临安一趟，一来孙兄弟可以探候故友，二来我带门主给梦云寨主的回信一封，道钦佩之情，许金兰之诺，此后神威门便可多得其师弟俗云的照拂。只不知孙兄弟肯否屈驾。”

　　孙道龄沉默良久，缓缓道：“在下原是军前小卒，志在沙场，无奈奸臣当权，心灰之际，承蒙贵帮宽纳，得以在洞庭安过这十余年。本愿就此安度余生，但既门主差遣，在下自当感恩效命。”

　　杨瑛道：“如此可多谢孙兄弟了!不知孙兄弟可有什么要交托的事么?”

　　孙道龄道：“在下侄儿云飞，年近弱冠，稍习武艺。在下欲借此机会，带他出去走走，长长阅历，将来或能为门主效力。还望门主成全。”

　　杨瑛思虑片刻，道：“也好。这一路上多是咱们的地盘，即使到了临安，有孙兄弟和杨右使在，凡事也必能逢凶化吉。”孙道龄谢过。杨湖道：“既如此，我送孙兄弟先回去休息。三日后咱们启程!”

　　孙道龄婉谢过，辞了杨瑛等人，自行回去。

　　回到茅舍，正见到侄儿孙云飞练剑。孙道龄默默看了片刻，待孙云飞一路剑法练完，道：“小飞，你跟我来。”说完径直向湖边走去。

　　孙云飞应了，倒挽剑柄，也不拭去脸上汗水，默默跟上孙道龄。叔侄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，俱都默不作声。片刻临近水边，孙道龄道：“坐下吧。叔叔跟你说件事。”孙云飞依言坐下，问道：“叔叔，什么事?”

　　孙道龄却又不言，只是默默地看着侄儿。孙云飞心中奇怪，却早已习惯叔叔寡言，是以也不作声，只等叔叔开口。

　　半晌，孙道龄突然叹了口气，道：“你可知你其实并不姓孙?”